《燕京岁时记》载:“初八日,黄昏之后,以纸蘸油,燃灯一百零八盏,焚香而祀之,谓之顺星。”《帝京岁时记胜》亦载:“初八日传为诸星下界,燃灯为祭。灯数以百有八盏为率,有四十九盏者,有本命星灯之数者。”这一天,京城的弘仁寺,还要举行“打鬼”仪式。
所有这一切,为的是“辟除不祥之意也”。
而对于那些来自大自然、人类还无法抵御的恐惧,最终演绎成了大众的狂欢。
《梦粱录》载:“正月十五元夕节,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。”说到上元,就是说还有中元、下元。七月是中元,十月是下元。主管上、中、下三元的分别为天、地、人三官。天官赐福,地官赦罪,水官解厄,自然要设坛致祭。天官喜乐,故上元节要燃灯。
《帝京景物略》载:“正月十三日,家以小盏一百八枚,夜燃之,遍散井灶、门户、砧石,曰散灯。其聚如萤,散如星。富者灯四夕,贫者灯一夕止,又甚贫者无。”
《燕京岁时记》载:“十三日至十六日,由堂奥以至大门,燃灯而照之,谓之散灯花,又谓之散小人。”又,“自十三以至十七均谓之灯节,惟十五日谓之正灯耳。每至灯节,内廷筵宴,放烟火,市肆张灯”。这有点像今天的亮化工程,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搞,或者搞得每个地方都流光溢彩,“而六街之灯以东四牌楼及地安门为最盛,工部次之,兵部又次之,他处皆不及也”。
燃灯之俗,又成就了元宵节。
《帝京随时纪胜》载:“十四至十六日,朝服三天,庆贺上元佳节。是以冠盖蹁跹,绣衣络绎。”这一天,“妇女群游,祈免灾咎。前一人持香辟人,曰走百病。凡有桥处,三五相率以过,谓之度厄,俗传曰走桥”。
有趣的是,一贯严肃的司马光先生也“不甘寂寞”,留下了一件轶事,让我们把这一风俗至少追溯到北宋。当时温公住在洛阳,元宵节,夫人要出去看灯,温公曰:“家内点灯,何必出看?”夫人曰:“兼欲看游人。”夫人调皮,我不光是看灯,还想看帅哥好吗。不解风情的温公蹦出一句“我是直男我不懂”的话:“某是鬼耶!”(见《轩渠录》)
既然是狂欢,不可能只是视觉的盛宴。花炮也是这一天的主角。
《燕京岁时记》载:“载花炮棚子制造各色烟火,竞巧争奇,有盒子、花盆、烟火杆子、线穿牡丹、水浇莲、金盘落月、葡萄架、旗火、二踢脚、飞天十响、五鬼闹判儿、八角子、炮打襄阳城、匣炮、天地灯等名目。”
《帝京岁时纪胜》有“烟火”条:“烟火花炮之制,京师极尽工巧。有锦盒一具内装成数出故事者,人物像生,翎毛花草,曲尽妆颜之妙。其爆竹有双响震天雷、升高三级浪等名色。其不响不起盘旋地上者曰地老鼠,水中者曰水老鼠。又有霸王鞭、竹节花、泥筒花、金盆捞月、叠落金钱,种类纷繁,难以悉举。至于小儿顽戏者,曰小黄烟……”
突然发现,还没有一个节日跟元宵一样,是用来“闹”的。
很多人对年俗不感兴趣,我们还是讲几个与元宵有关的故事吧。
宋仁宗一日幸张贵妃阁,见案头摆放着一件定州红磁器。定州瓷器本来就是宋瓷中的珍品,红瓷更是罕见,色如朱砂,晶莹如玉。仁宗当然要问来历,“贵妃以王拱宸所献为对”。没想到一向宽厚的仁宗竟然大怒:“尝戒汝不得通臣僚馈遗,不听何也?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,不要去拿朝臣呈送的礼物,为何就是不听?这王拱宸谁啊?李清照的外曾祖父。不过他做了不光彩的事,屡屡打压苏舜钦、范仲淹等人,所以被仁宗贬为外官。他给张贵妃送礼,当然是有目的的。于是,仁宗“以所持柱斧碎之”。
还没说到元宵节呢!“妃又尝上元侍宴于端门,服灯笼锦”。灯笼锦,以金线织成灯笼形状而得名,是一种非常昂贵的丝织品。仁宗又一次追根溯源,知道是文彦博所赠,理由是圣上特别宠爱张贵妃,才送的。仁宗虽没发作,“终不乐”。要说,这位文潞公两度拜相,靠的是德才,故而,“或云灯笼锦,潞公夫人遗张贵妃,潞公不知也”。但后来还是有台官提起灯笼锦事,文潞公去职,不能说与此事没有关系(两件事均见《邵氏闻见录》)。
用今天的话说,仁宗煞是注重细节,管好家人,对臣子与内宫的动向非常在意。
而到了徽宗朝,就没这个度了。
《艅艎日疏》载:“宣和(徽宗年号)五年,令都城自十二月初一日放鳌山灯,至次年正月十五日止,谓之预赏元宵。”这爱热闹爱到什么程度了?一放就是四十五天,且“徽宗日观之”。当时就有明白人说:“奈吾皇不待元宵景色来到,恐后日阴晴未保。”
南宋诸帝,倒是有同情底层百姓的记录。不过,彼时风雨飘渺,朝廷自身难保,这种同情显得甚是苍白。
《三朝北盟会编》载,高宗“在章安镇,忽二舟为风所飘,乃贩柑子客也”。高宗听说此事,令尽买之,分发给禁卫兵。这位“以之继体守文则有余,以之拨乱反正则非其才也”的皇帝,做了一件颇有诗意之事:“食瓤,取其皮为碗,是日元夕收灯之辰也,乃命贮油于柑皮,点灯,随潮退,放入海。时风息浪静,水波不动,有数万灯浮海上,章安镇人皆登金鳌峰上望之。”
《钱塘遗事》载:“宁宗上元夜,尝荧烛清坐”,小太监跑过去问:“官家何不开宴?”宁宗满脸不开心:“尔何知!外间百姓无饭吃,朕饮酒何安?”
哪朝哪代,其亡也,不都是以帝王为首,一路作下来作死的?宁宗倒是想有点作为的,但已回天无力。
还不如说说普通人的元宵故事。《挥麈后录》载,楚地风俗,元夕之后第三夜,很多人都会在夜深人静时,悄悄地偷听他人说话,预测自己在新的一年里是否走运。曾巩有兄弟七个,科途并不顺畅,特别是他与他的大弟,每到礼部测试就被刷下来,有人写诗讽刺他们:“有似檐间双燕子,一双飞去一双来。”但这位老兄从不气馁。有一年,又是通过乡试,跟他们一同参加赴京的还有同乡黄姓者。此人脸上有疤痕,人称“黄痘子”。曾氏兄弟出发前,其母亦不能免俗,“以收灯夕往闾巷听之”,听到了什么呢?一位妇人说:“都得都得,黄豆子也得。”不久,果然捷报传来。曾家兄弟先后有六人高中进士。而那位妇人为何说这话?她在祈愿自己制酱成功呢!